雾越朝雨

　　　05
自动铅笔的笔芯真是十分脆弱的。我用指甲捏着，将笔管里只深剩下不到一厘米的铅芯取出，再从装满铅芯的小盒子里抽出一根来，断断续续地按动着，把它从细小的笔头出缓慢地塞了进去。

“咔啪、咔啪、咔啪……”若是在这麻木人头脑的声音中，漫无目的地消磨去这无所事事的课间，自然也没什么问题——只是因为我很少在课间和别人闲聊。

或者说，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和我聊天吧。

注视着的笔芯已经进去了一半。突然毫无征兆地、在一声不同于之前的沉闷的断裂声中，被拦腰斩断，一直滚到桌子边缘。

一股浓郁的让人头疼的香水味飘入我的鼻孔。

“那个……远山同学？”有谁碰了一下我的肩膀。我索性将那半截笔芯用手背掸到地上，叹了一口气，抬起头，看到旁边站着一个女生。

绑着高马尾、头发大概是拉过的所以直的有些不自然。衬衫袖口隐约露出的手饰，是时下正流行的款式。

自开学以来尚未和她说过一句话。拼命回想起入学式那天在座位表前的匆匆一瞥，仍然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。

嘛，好像也不是很重要——管她是Yumi、Yui还是Yuki。

那女生拉了拉衣角，微微侧过身，向我身后看去，又回头望了望，小声说到：“我……我家里有些急事，要早点回家。原本最后一节体育课轮到我整理体育器材了，能不能……请你今天先帮我整理一下，等到下次轮到你的时候，我会和你调换的。”

真是莫名其妙。

我犹豫了片刻，想要拒绝。前天的体肓课才轮到我整理了。等到下一次该是很久以后了，恐怕她都已经忘了。

“我们好像……不是很熟吧？况且我……”一想到和班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很熟，几乎没怎么和别人说过话。心脏便突然僵住了，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，怎么也出不来了。

“不…我只是觉得远山同学这样看上去很可爱的女孩子，应该会很好说话的吧，果然要帮这个忙，还是很勉强吧。但是……”

她突然间双手合十，俯下身子凑到我面前，大声说道：“我已经被很多人拒绝了，请远山同学务必要帮忙，拜托了！”
声音之大，引得周围一些还在教室里的同学纷纷转过头来。表情虽然诚恳，却让我感到一丝唑唑逼人的气势。

“那……好吧。”我别过头去，盯着桌子，不再想和她说话。倘若要是再拒绝的话，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。

“那真是太好了，远山同学！”她满意地起身，微微踮着脚，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。马尾在后面晃动着，很是张扬。

上课铃响了，原本出去的同学们都回来了，迎面扑来的空气嘈杂燥热的令人无名火起。我缓缓地趴下去，侧耳贴着桌面，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敲打着木质桌板。等窗外云飘走的时候，就遮不住太阳了，天气好的令人嫉妒，照亮了整间教室。

“同学们，快点把上课的东西准备好，把书翻到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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体育课，自由活动时间。

我屈膝坐在树下，数着阳光透过林荫间，洒在地上的光斑。耳朵听到身后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声音，有些熟悉，好像是刚刚听过的，便不由自主地倚在树上，闭上眼睛安静着听着。

“呐呐，赤羽同学，今天久米町3丁目那边开了一家新的甜品店哦，我手里有几张优惠券，放学后……要不要一起去？”

我猛然睁开眼，转过头去，看到了那张两个小时前才出现在我面前，拜托我下午放学帮她整理体育器材的脸，带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兴奋神情，脸上的红晕即使是站在树荫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赤羽业倒是拒绝地很干脆，具体说了些什么我根本无心去听，只是觉得有些反胃罢了。

再次合上眼，只觉得阳光更加肆无忌惮，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间，撬开我的眼皮，直灌入我的双眼。原本就皲裂而又曲折不平的树皮此刻更是硌得后脑生疼。

感到有人走近了，我坐直身子，看到赤羽业站在旁边，踢开了周围的几块小石子，找了块稍微平整的地方做了下来。

“你还真是受欢迎啊。”我半是恼怒，半是讽刺地说道。

赤羽业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，摆了摆手，说：“你为什么要这么不高兴呢。要是觉得不爽的话，就去和那个女生说出来啊。就算翘掉值日，受到的惩罚也更本无关痛痒。”

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，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对恶作剧乐此不疲的少年，无论何时脸上都带着笑容——尽管这笑容的背后时常又酝酿着什么恶趣味。

但直视着他带着清爽笑意的浅橘色双眸，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自己，只觉得想要情不自禁地按着他所说的去做——才怪呢。

我迅速要了摇头，“我和你不一样，再说了，我也不希望……诶等等，你那个时候，并不在教室啊。”

“声音那么大的话，就算站在门外也能听到啊。”

我叹了口气，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
眼睛的余光扫到他脸上尚未完全消去的小小疤痕，不禁回想起那个夜晚巷子里传来的怒吼声，只觉得不寒而栗，“那个……你应该没有再在校外和那些不良学生打架吧。”我有些没底气地说道。

“安心吧，他们最近都消失了哦，大概是去欺负别处的学生了吧。不过在外面打架的时候，是可以好好把目击者的嘴封死的～绝对不会被人知道……而且啊……”

赤羽业脸上浮现出的兴奋神情，仿佛脑中所想之景已跃然眼前，而且多半会成真。

“而且呢，等到夏天可以钓鱼的时候，那帮小混混就都会出来活动了。到时候，我们用小渚做鱼饵，钓他们过来敲诈，再反过来狠敲一票吧～”

“恶——趣——味。”我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，又为我的前座，潮田渚同学感到担忧，当然，也不忘作弄他一下：“要是打架的时候脸又划破了，欢迎来找我哦，除了Hello Kitty外，我又买了好多有可爱印花的创可贴，想必、会很适合你的脸。”

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然后又陷入沉默之中。直到树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，我侧着身子，静静听着。

“真是气死我了。”声音的主人还是之前的那个女生，只是更为恼羞成怒罢了。

“亏我特地找人弄到了两张优惠券，想以此为借口，请赤羽业一起去那家甜品店，顺便还能趁机告白，结果他竟然说今天下午要值日，不能去了。”

“但是，你可以等明天再请他一起去嘛，他又不会天天值日。”旁边的女生劝道。

结果，她反倒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，“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？！他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敷衍我啊！”

“说的也是啊……但是你之后，应该还要帮坐在他前面的远山整理体育器材吧……”

“呵，我才不呢。”说着，语气又变得轻佻了起来，“反正等到下次轮到她时候，大家都已经忘了。就算她来找我，我就赖着不承认她又能怎样，况且……”

“整天一副沉默寡言，阴阴沉沉的样子，在那儿装什么高冷！”

我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，却又缓缓地松开，只是有气无力地站起身，不由自主地耷拉着脑袋，只想赶紧走开。

“我说，你啊……再这样下去，早晚会被人讨厌吧。”赤羽业这样说着，脸上带着晦暗不明的表情。

我有些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，用细若蚊蝇的声音答道：“应该……不会这样吧……况且就算这样，讨厌我的人里……应该、也不会有你吧。”

说完，我逃也似的跑了。最后那半句话淹没在风中，也不晓得他听见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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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我费力地把最后一筐实心球放到体育仓库的架子上时，外面已经黯淡下来了。今天的夕阳是淡橙色的，光透过积满灰尘和污渍的窗户，勉强照亮了阴暗的仓库。

我把窗户打开，好把那股潮湿发霉的怪味散出去。长时间闷在这里，头有些晕。干脆一屁股做到练习跳高时，垫在下面用的垫子上。

本来想这只躺一会的，可当我闭上眼睛，无数的纷繁杂乱的事便争着强者掠过我的脑海，头反而愈发昏沉，四肢也逐渐无力，好像要陷进垫子里去……